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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95章 姊妹反目
  炭火殷红,将耳房里浸染得红彤彤一片。
  一声呻吟,晴雯倏然转醒。抬眼四下观量,见外间漆黑,偏生还挑着灯笼,心下不禁纳罕,自个儿怎地就睡了过去?
  回想了半晌,方才想起酒宴散去后自个儿犯了瞌睡,自家大爷便打发自个儿先行回房歇息。本待小憩片刻,谁知竟睡死了过去!
  心下懊恼,晴雯掀了被子,挑了灯火照亮,穿了鞋子兀自哈欠不已。这宅中规矩,大抵过了戌时外间灯笼方才会熄了去,料想此时戌时未过?
  晴雯寻了大衣裳裹紧,紧忙往正房寻来。待出得耳房,便有冷风扑面,激得晴雯一个冷颤,紧了紧衣裳才往正房来。
  不过几步路,晴雯搭眼一瞧便觉不对。那正房里灯火通明,想来大爷还不曾歇息。依着规矩,抱厦里合该有丫鬟、婆子候着,偏生这会子内中一个人影都无……这又是何故?
  待行了几步,忽而便见内中人影起伏,又隐隐有旖旎之声传来。晴雯顿时红着脸儿啐了一口!
  不问也知,定是大爷又寻了两个姨娘缱绻起来,无怪抱厦里没人候着。想来东府的尤大奶奶一早儿就回去了吧?
  晴雯瘪了瘪嘴,扭身又回了耳房。心下略略着恼,想着自家大爷什么都好,就是……就是太过放肆了一些。这男女之事,哪儿有这般恣意而为的?
  二姨娘一肚子鬼心思,瞧着温婉可人,私底下大爷但有所求,二姨娘都极力逢迎;三姨娘性子疏阔烂漫,偏生这等事儿上比二姨娘还放得开。只消隔了两日,不用大爷说,她便自个儿求着往床榻上滚。
  略略腹诽了几句,晴雯回得房里,料想今儿个大爷不会招自个儿了,不免心下有些失落。当即脱了鞋子,歪在炕上遐想联翩——
  她如今虽还是姑娘家,可因着赖大娘送的册子,又有几回与陈斯远夜里缱绻,自是知了人事儿。
  因是胡乱思忖间,须臾便想起前几回自个儿被大爷拨弄得好似白日飞升了一般。想到此节晴雯便咬了下唇,不一刻褪去衣裳钻进被窝里,又将蜡烛吹熄。那火盆中的炭火将其面色照得好似沁出血来一般。
  只一墙之隔,虽有风声混杂,可那放浪之声又哪里阻隔得了?少一时,晴雯合了眼,耳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来。
  也不知过了多久,晴雯忽而闷哼一声,口中连呼‘大爷’,隔了须臾又是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。
  她睁开眼来略略蹙眉,耳听得那声息愈演愈烈,便暗忖,左右不日便要启程,自个儿能多陪着大爷几个月呢。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  正房里。
  凉意扑面,尤氏娇哼一声倏忽醒来,睁眼便见陈斯远正满脸古怪又意味深长的盯着自个儿。
  尤氏顿时心下一慌!惊觉自个儿身上只一身小衣,她便惊呼一声赶忙将散落榻上的衣裳抱起,于是身形半遮半掩,比照方才更添几分韵味。
  陈斯远探手捂着其口鼻,另一手在唇上竖起食指,又指了指四下。尤氏四下观量,便见三姐儿就在自个儿身后,二姐儿歪在椅子上,几个丫鬟七零八落地躺了各处。
  尤氏面上霎时间腾起红云来,蹙眉朝着陈斯远略略点头,示意不会声张,方才窸窸窣窣落地,被陈斯远引着进了西梢间里。
  堂中熏笼上烟气早已散尽,又有冷风自窗缝透入。那三个丫鬟尚无所觉,倒是歪在椅子上的尤二姐忽而睁开眼来,斜眼往西梢间打量一眼,又阖眼假寐,嘴角禁不住牵出个古怪的笑意来,旋即又好似酣睡过去一般再无旁的神情。
  西梢间里,尤氏裹了衣裳,垂着螓首一言不发。方才忘情之下,舌下含服的解药竟被她一口吞下!待春风两度,她自个儿竟疲乏着歪在一旁睡了过去!
  许是陈斯远对迷烟早有抗性,是以反倒是他先苏醒过来。待睁眼瞧清楚情形,陈斯远顿时傻了眼。
  尤二姐倒好说,这女子有了银钱自会守口如瓶,倒是余下几人……亏得还不曾醒来,不然陈斯远真不知如何收场。
  前几日赖家方才来了一遭兄弟阋墙,说不得这会子就会上演姊妹反目。
  这也就罢了,偏生他自个儿心下极为怪异。两世为人,还是头一回被个女子给玩弄了……这话儿怎么说的?
  思量一番,陈斯远便打湿了帕子将尤氏激醒,叫到西梢间里说话。
  扫量尤氏一眼,陈斯远叹息一声,道:“你从哪里得来的迷烟?”
  这迷烟只他与死了的柳燕儿有,他生怕再生出旁的变故来。
  眼见尤氏咬着下唇不言语,陈斯远蹙眉道:“你可想清楚,我既然能醒,说不得下一刻她们也能醒,到时你该如何交代?”
  尤氏叹息一声道: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,远兄弟权当没这回事就好……那,那物件儿是,是西府大婶子送的。”
  邢夫人送的?是了,去年雪夜那一回,陈斯远生怕马道婆给的迷药不顶用,干脆又给了邢夫人一些迷烟,春风几度这才有了四哥儿……啧,这傻女人怎么把这东西给了尤氏?
  见其面色古怪,尤氏赶忙求肯道:“大婶子听说他数年不曾来我房里,便,便给了我这些。”
  暂且不管邢夫人,陈斯远又问:“那你为何使在了我身上?”
  尤氏这回沉默了好久,方才道:“前几日继母与他和蓉哥儿一直在中路院里厮混。”
  陈斯远顿时骇然,尤老娘与贾珍、贾蓉……厮混了好几日?这,这这……贾珍胃口好也就罢了,怎么连贾蓉也掺和进去了?带亲儿子与岳母鬼混数日,莫说是尤氏受不了,只怕传扬出去贾珍这爵位就算到头了!
  陈斯远倒吸一口凉气,瞧着又是委屈巴巴、有口难言的模样,心下多了几分了然。料想是尤氏怒极,存了报复之心,这才将原本用在贾珍身上的手段用在了自个儿身上?
  想明此节,陈斯远哭笑不得,真想说一句:他又招谁惹谁了?
  外间传来窸窸窣窣响动,陈斯远探头观量,见丫鬟春熙翻了个身,咂咂嘴又兀自睡去。情知此时不是说话之时,便与尤氏交代道:“此事容后再说,而今须得遮掩过去。”
  尤氏不迭点头。
  陈斯远说道:“你且先在此间,我将二姐儿、三姐儿抱过来。”
  说罢也不理会尤氏,快步到得堂屋里,先行将尤三姐抱进梢间床榻上,返身又去抱尤二姐。
  谁知方才打横抄起尤二姐,陈斯远便见尤二姐虽双目紧闭,眼皮下的眼珠却滴溜溜乱转。心下哪里不知,这尤二姐是在装睡?
  不过尤二姐既然装睡,便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,至于过后的事儿……不如过后再说,总要先将这会子遮掩过去才好。
  是以陈斯远将尤二姐也安置在床榻上,又深深瞧了眼床榻里卧着的尤氏,这才扭身出来,将三个丫鬟依次安置在软塌上。
  陈斯远又将尤氏招过来,将一方打湿的帕子交到其手,低声道:“敷在脸上,须臾就醒。我先去耳房,你快叫醒银蝶回宁国府吧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听得尤氏应下,陈斯远转过屏风推门而出,须臾到得耳房前,探手推了推,那耳房却落了栓。
  陈斯远探手轻叩,须臾便有晴雯在内中问道:“谁?”
  “是我。”
  “大爷?”晴雯讶然一声,须臾披了衣裳过来开了房门。
  陈斯远闪身进得内中,晴雯一边落了门栓,一边纳罕道:“大爷怎地过来了?”
  陈斯远心下清明,料想晴雯先行回了耳房,是以那迷烟效力早过。过会子尤氏要走,只怕瞒不过晴雯去……何止是晴雯?那几个婆子只怕也心知肚明。
  陈斯远苦着脸道:“快别提了……我这会子还懵然不已,都不知如何开口。”
  当下扯了晴雯往炕头而来,晴雯忧心不已,不禁蹙眉道:“大爷可是遇到为难之事了?可有我能帮衬到的?”
  陈斯远叹息一声正要开口,便在此时,正房传来响动。晴雯随意瞥了眼,隔着玻璃窗便见尤氏正催着银蝶往前头去。
  晴雯悚然,扭头看向陈斯远瞪眼道:“尤大奶奶?她……她没走呢?”
  陈斯远苦笑连连,当下便将忖度的因由简短说将出来,直把晴雯听了个瞠目结舌。
  这,这父子两个与岳母厮混数日,错非是陈斯远所说,晴雯一准儿不肯信。这也就罢了,其后尤大奶奶存心报复,干脆放了迷烟竟欺负了大爷……
  晴雯恼了,道:“哪儿有这般道理?招惹尤大奶奶的是珍大爷与小蓉大爷,与大爷何干?她存心报复,只管寻野男人厮混去,何苦拖累大爷?”
  “别吵别吵!”陈斯远蹙眉道:“我如今一脑门子官司,正房里几个还好,至今也不曾醒来。倒是院儿里几个婆子,若是说漏了嘴——”
  这等风月阴私最易流传,说不得何时就传到学政耳中。若学政认定陈斯远德行有亏,只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就不保了!
  晴雯虽心下气恼,可到底还是紧着陈斯远。当下思量一番,道:“曲嬷嬷几个都在后楼歇息,虽能听见动静,却不知内中情形。左右二姨娘、与三姨娘素日里就放浪,不若推说方才尤大奶奶是在我房里歇着?”
  说完晴雯自个儿都不信。
  随即又蹙眉道:“曲嬷嬷口风最紧,大爷私底下贴补些银钱也就无碍了。至于另外两个——”
  陈斯远道:“给银子封口,等初六带着一道儿往江南去。”
  这流言蜚语也是有时效的,只消这几日不曾流传出去,陈斯远领了俩婆子往江南走一遭,一来一回数月,便是翻过年来再有风声,落在外人耳里也不过是无稽之谈。
  晴雯颔首,紧忙寻了银匣子,点算一番取了一些碎银,与陈斯远道:“事不宜迟,我这就往后头去。”
  陈斯远点点头,那晴雯便披了大衣裳,咬着下唇往后楼寻去。
  过得许久,晴雯回转耳房里,不待陈斯远发问,晴雯便舒了口气道:“大爷且放心,几个嬷嬷都是明白人。先前曲嬷嬷最先察觉不对,寻了个由头领了两个婆子往后头吃酒去了,想来那两个并不知晓。”
  陈斯远颔首道:“不好大意,还是领了去江南为妙。”
  晴雯将大衣裳迭放齐整,扭身坐在陈斯远身旁,忽而面上古怪起来,不禁嗫嚅道:“大爷……不回正房了?”
  陈斯远道:“就在你这儿歇了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晴雯应了一声儿,顿时没了动静。
  陈斯远心下纳罕,只当小姑娘气恼着呢,身形后仰,双手支撑,谁知右手正巧覆在褥子上,入手便觉温凉滑腻。
  陈斯远起身将右手凑到眼前,那晴雯顿时面色如血,声如蚊蝇叫了声‘大爷’。
  陈斯远哪里还不知是何故?当下搂了晴雯在怀中低声安抚道:“本就是寻常事儿,我又不曾怪你。”
  晴雯红了眼圈儿道:“我,我觉着自个儿变坏了。”
  陈斯远附耳道:“偏我就喜欢坏的。”
  温言细语弄得晴雯耳朵痒痒,心下稍安,兀自羞赧不已。她身形偎在陈斯远怀里不肯起身,心中矛盾至极:一边厢对尤二姐、尤三姐放浪形骸有些厌嫌;待想到自个儿与大爷,不免又遐想连连……
  却说另一边厢,尤氏领了昏昏沉沉的银蝶出了陈家,老苍头紧忙将门房中瞌睡的车夫、小厮叫起,进得马车里,银蝶被冷风吹得清醒了几分,不禁蹙眉道:“也不知为何,今儿个极为困倦,不觉就睡了过去!”
  尤氏心下惴惴,此时亥时过半,回得宁国府还不知如何交代呢。当下随口敷衍道:“或许又是炭毒作怪。”
  银蝶恍然,不禁后怕道:“是了,定是如此,我这会子还晕沉沉的呢。奶奶,二姨奶、三姨奶还在房里,可要提个醒?”
  尤氏又敷衍道:“我方才开窗透了气,二姐儿、三姐儿都醒了一回,料想睡一宿就无妨了。”
  银蝶这才松了口气,随即蹙眉道:“都这会子了……”言外之意不言自明。
  尤氏蹙眉惴惴,一时间也没旁的法子,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。
  过得一刻,马车进得宁国府。尤氏自车中下来,寻了管事儿的问道:“二姐儿高兴,扯着我多说了一会子体己话儿,大爷可曾问过?”
  那管事儿的躬身回道:“大爷与小蓉大爷下晌一道儿去了,这会子也没回来。”
  尤氏顿时暗暗舒了口气。
  当下随口问道:“可交代了往何处去了?”
  “这……小的也不知。”
  尤氏见管事儿的欲言又止,顿时心下一揪。若是眠宿柳,管事儿的自会交代,可偏生推说不知……除了往尤家,还能去了何处?
  尤氏心下原本还有些负罪,待想明此节非但负罪尽去,心下更是愈发恼恨。
  当下嘱咐了关门闭户,便领了银蝶往东路院正房回返。路上思忖起方才癫狂情形,不禁自个儿红了脸儿。
  出阁十余载,本道早知床笫之事,谁知此番才知个中滋味真真儿是销魂蚀骨!原来这人与人不同,麈柄也不相同,这用起来更是天壤之别。两回攀上顶峰,尤氏这会子不过是强撑,只觉身子骨好似要散架一般,偏生又从里到头有一股子通透之感。
  待进得正房里,尤氏仓促洗过,便钻进床榻里,卷了被子遐思半晌,俄尔又是一声叹息。只可惜……这等事儿往后再难有,借了一回也就罢了,总不能一直借用吧?
  一夜无话。
  转天辰时,尤氏正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用着早饭,忽有丫鬟金娥来回话:“奶奶,三姨奶自个儿气冲冲的来了,只说来寻奶奶说话儿!”
  尤氏心下一惊,强自镇定道:“许是与二姐儿又拌嘴了,你去将她请了来。”
  金娥应下,紧忙往前头去迎。尤氏心下惴惴,想起尤老娘所为,凭空便多了一分底气。当下又吩咐银蝶与几个婆子都先行退下,便端坐在桌案后慢慢等着。
  半盏茶光景,门扉‘咣’的一声撞开,旋即便见尤三姐粉面含怒而来。尤氏强笑道:“三妹妹来了?银蝶且退下,我与三妹妹说会子话儿!”
  银蝶见势不对,紧忙屈身告退。还不待门扉闭合,隔着屏风便见尤三姐两步上前探手一划,便将碗碟一股脑的划落地上。
  一时间噼里啪啦,碎了个清脆!
  尤三姐不到卯时便醒了来,旋即便觉不对。那合欢酒不算浓烈,换做往日便是自个儿饮一瓶也不会醉了,昨儿个怎么只半瓶就醉死了过去?
  这也就罢了,与丫鬟春熙、夏竹说过话儿,才知昨儿个这俩丫鬟竟也困倦着睡了过去!
  尤三姐心下生疑,见桌案上还剩下些许合欢酒,便打发春熙将前院儿的黄狗牵了来。
  尤三姐眼瞅着黄狗不过舔了半杯残酒,须臾便横在地上昏睡过去,心中顿觉不妙。
  待转头去寻尤二姐,尤二姐存心以此要挟尤氏,想着多少讨要些好处,于是说话支支吾吾、遮遮掩掩。
  尤三姐性子粗疏爽利,却不是傻的,哪里还不知着了道?当下又往后头寻了婆子诈问,只说昨儿个折腾的有些忘情,生怕为左邻右舍听了去。
  便有个不明所以的婆子顺嘴说了句:‘都是打年轻那会子过来的,三姨娘有什么可羞的?昨儿个闹得动静虽不小,可巧那会子起了北风,想来也不会传了出去。’
  尤三姐再也绷不住,也不管耳房里搂着晴雯酣睡的陈斯远,胡乱拾掇了,连丫鬟也不领,自个儿便往宁国府而来。
  她心下委屈至极,远哥哥是她最先相中的,二人情投意合,错非尤老娘拦阻,说不得她早就成了正室。
  这也就罢了,转头尤老娘见陈斯远发迹,又想着将二姐儿塞过来。几番计较,二姐儿到底来了房里。
  如今呢?连那在宁国府做奶奶的大姐也惦记起了远哥哥……凭什么?
  再一再二,岂能再三再四?她尤三姐又不是面人儿,平白无故怎么就任人拿捏了?
  眼见尤三姐柳眉倒竖,双目怒睁,脚下不丁不八,双手叉腰,好似只待自个儿说一句便要打上来,尤氏蹙眉低声道:“自家姊妹,有话好好说,你又何必掀了碗碟?”
  尤三姐冷笑道:“唷,你这就错怪人了,我是想着你做了恶事,心下难免惴惴,这会子又怎能吃得下?呵——再有啊,谁跟你是自家姊妹?有你这般的自家姊妹?”
  “三姐儿……”
  尤三姐不管不顾道:“那合欢酒好喝吗?我却奇了,你也没少喝,怎地就没事儿?原道妈妈一直来打秋风,我心下还可怜你几分……早知你也是个腌臜的,我就不该管这些糟烂事儿!”
  “三姐儿!”
  “别叫我!”尤三姐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尤氏鼻子道:“我就不明白了,你嫁了好人家,自家夫君不去管,怎么反倒惦记起旁人的了!”
  尤氏心下苦涩又懊悔,更不明白,明明陈斯远遮掩了过去,怎么还被尤三姐察知了?事已至此,再是抵赖也无用,说不得激得尤三姐愈发着恼,大闹起来难免不好收场。
  想着贾珍、贾蓉父子这会子还在尤家,尤氏便道:“安人在府中与那父子俩厮混几日,不过隔了半日,昨儿个下晌那父子俩又寻去安人家中了!”
  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。此言一出,竟生生将尤三姐到了嘴边的脏话给噎了回去。
  尤三姐眨眨眼,兀自不肯信,道:“你,你说什么?我,我妈妈跟,跟那父子俩?”
  尤氏点点头,蹙眉道:“千错万错,都是我的错儿。三姐儿好歹听我说完因由,过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……可好?”
  尤三姐被惊得心下纷乱,随即便被尤氏扯着到了梢间里。
  姊妹两个落座,尤氏便道:“打上回回来,安人便劝我为自个儿考量,说,说莫不如去庙里求子。”
  尤老娘做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,尤氏自不会再口称母亲。她眼见尤三姐面上茫然,便咬着下唇解释道:“那和尚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,安人意为借……借……”
  尤三姐懂了,心下一阵恶寒。她与陈斯远耳边厮磨,自是没少听陈斯远说道外边种种。
  这和尚庙、尼姑庵做下的勾当,三姐儿自然听过。
  尤氏见其懂了,又道:“便是那日,大爷设了酒宴宴请,安人进了仪门就没出来,一连好几日——”略略说过尤老娘情形,尤氏便红着眼圈儿道:“三姐儿也知我这些年有多不容易。每月不过那么点月例,大半都被安人打了秋风。大爷又是个说一不二的,这家中上下,但凡看得上眼的,哪个能逃得了?”
  “大爷若只是在家中胡闹也就罢了,偏生这回……这回领着蓉哥儿与安人——呜呜呜……”
  尤氏说不下去了,呜咽着泣不成声。
  想也知道,尤老娘待在中路院数日不出,只怕宁国府上下早就传遍了。若换做是尤二姐、尤三姐,好歹打趣一嘴娥皇女英,可如今算什么?尤老娘法理上可是尤氏的母亲!
  母女两个共事一夫,这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尤氏?
  尤三姐惊得说不出话儿来。若换了自个儿,只怕含怨之下说不得便要抹了脖子!
  好半晌,尤氏才哭哭啼啼道:“我,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……原也没想着如何,谁知果然点了那香、吃了那酒,我自个儿虽不曾被迷过去,可也被引得把持不住,过后我就后悔了。
  呜呜……想着,想着安人的错儿,再如何也怪不到两个妹妹头上。
  三妹妹也知我情形,如今只怕下头的丫鬟、婆子都拿我当了笑话。若没个孩儿傍身,等大爷一去,说不得蓉哥儿会如何待我呢!”
  尤三姐更惊!贾蓉本就是个没起子的,能与贾珍一道儿与自个儿妈妈……那来日说不得胆子愈壮,连尤氏也不会放过!
  尤三姐到底处事不多,生生被尤氏一招移接木弄得乱了心思,一时间竟忘了怪罪。
  尤氏哭了半晌,又道:“三姐儿且放心,只此一次,再没下回。”
  听闻此言,尤三姐想起了几分嗔恼,便瘪嘴道:“你胡乱行事又不知遮掩,若是传出去,你自个儿没了下场且不说,若拖累了远哥哥怎么办?他来日可是要为官作宰的!”
  尤氏不知具体情形,只呜咽着不住颔首。
  尤三姐叹息一声,瞧着泪人儿一般的尤氏,一时间非但怨不起来,心下反倒生出几分愧疚来。那尤老娘可是她与二姐儿亲娘啊!
  这事儿尤氏脸面无光,三姐儿脸上又何曾有光了?
  当下与尤氏略略说了几句话,尤三姐便推说还有要事,起身便逃也似的离了宁国府。
  方才绕到宁荣后街,迎面便撞上了急急而来的陈斯远。
  他挑开帘栊招呼一声,紧忙下车又拉又拽的将三姐儿拖进了马车里。
  陈斯远不禁头疼道:“三妹妹可是与……她闹起来了?”
  尤三姐垂着螓首默不作声的点点头,又觉不对,紧忙找补道:“赶了人出去,闹起来时就我们两个。”
  陈斯远顿时暗自松了口气。那尤氏在宁国府日子不好过,好歹能管着自个儿院儿,料想此事不会传扬开来。
  当下他便说道:“昨儿个真不怪我——”
  尤三姐吵闹一场,这会子又生出委屈来,只扑在陈斯远怀里啜泣道:“我知道,她自个儿都说了的……要怪也是怪哥哥太过出类拔萃,惹得一个两个的舍了脸子往上贴。”
  陈斯远暗忖,得,尤三姐既然知道了,那倒是好处置了。于是说道:“不拘为了名声还是前程,这事儿都须得遮掩下来。曲嬷嬷是个本分的,绝不会胡乱嚼舌。另两个婆子不大好说,我有意此番领着一道儿南下。妹妹要是觉着缺人,不妨再请几个嬷嬷来伺候着就是了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尤三姐应了一声。
  陈斯远心生怜惜,搂着尤三姐消肩轻轻拍打,暗忖真是人在家中坐、祸从天上来,这事儿往哪儿说理去?
  又生怕三姐儿想不开,他便试探道:“若不然,妹妹随我一道儿去江南游玩一番?权当是散散心了。”
  尤三姐心生向往,可念及百草堂营生,到底还是摇头道:“不成,二姐儿算盘都不曾摆弄明白,我这会子去了,说不得账目就乱了。”
  见她果然不去,陈斯远便没坚持。二人略略说了几句,陈斯远便不解道:“你说你大姐图个什么?”
  “她?”尤三姐虽不忍说出尤老娘不轨之事,可心下对其鄙夷至极,那旁的腌臜事儿自不会再帮着遮掩。于是竖眉咬牙道:“被我妈妈蛊惑了几回,眼见嫁进去十余年没动静,便起了借……借人的心思。”
  那词儿她实在不好说出口,便换着法儿说了出来。
  陈斯远听得暗自瞠目,又暗自松了口气。他起先还道是邢夫人那笨女子透了底,又或是鼓动尤氏另觅新欢,不想起因竟在尤老娘身上。
  他不知具体因由,只是纳罕尤氏到底是如何想的,怎么尤老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?
  罢了,此时不好探究,只能留待以后再说。
  这日陈斯远小意温存,尤三姐却郁郁寡欢。
  余下几日,除去偷会了一回薛姨妈,余下光景陈斯远多在新宅打混。尤三姐到底是个性子疏阔的,不过两日便好似恢复如初,又忙着雇请了车马,请了镖师随行,定下两个婆子随行,预备各色土仪等等,事无巨细,一一过手。
  转眼便到了初六日。
  昨夜陈斯远终于留宿荣国府,早起先往各处道别,除去贾母假模假式交代了几句,余者不论邢夫人、薛姨妈还是王夫人,无不面上殷殷。
  宝姐姐不好多说,借故与三春、湘云等一道儿来仪门相送。黛玉也来了,只是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里意味复杂,说不清是何等心绪。
  贾琏出面送了一程,待陈斯远乘车到了新宅接了晴雯与两个婆子,这才被其催促着回返。
  辰时过半,四名镖师护着三辆马车自京师出来,朝着东南方向津门而去。
  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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