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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京师四月初夏的风,是每年最凉爽惬意的风,比起寒冷刺骨的冬春之风,四月的风总是带着暖意的。
  但是现在徐阶只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寒意和冰凉!
  徐阶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刚从松江送来的密信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  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谨慎小心了一辈子,为官清廉了一辈子,最后的问题竟然会出在老家松江府!
  “老爷,茶凉了。”
  老仆徐安轻声提醒,却不敢靠近。
  徐安作为跟随徐阶最久的家仆老人,随着徐阶历经了所有的低谷和辉煌。
  可以说他对徐阶的了解程度,甚至都要比徐阶自己了解自己的都要多。
  这些天来因为张居正背刺的事情的,使得徐阶的脾气暴躁大变,比起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,使得府中下人无不战战兢兢。
  徐阶没有回头,只是挥了挥手,让徐安退下,他想一个人再静静。
  徐安见状心中也是微微一叹,虽有心安慰几句,但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  徐安悄悄的退下。
  待脚步声远去,徐阶才缓缓展开那封已经被他读了无数次的密信。
  字迹是亲儿子徐璠的亲笔,内容却如同一把尖刀,直插他心窝——“徐老六被海瑞寻到,现被秘密送往京师的途中!”
  徐阶心痛至极!
  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!
  “海刚峰!”
  徐阶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,仿佛要将这名字嚼碎。
  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琼州府小孩子,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扳倒当朝首辅?
  徐阶自然不是严嵩,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就是严嵩!
  外面的风继续吹着,但却始终吹不走徐阶心中的寒意。
  他的心此刻要比冰雪还更冷。
  徐阶做梦都没想到只是短短时间,就发生了这么多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。
  想当初他少年意气怒怼张璁,惹恼少年嘉靖的时候,他都不曾有现在的心境。
  哪怕是后来他忍辱负重装成孙子在严嵩跟前低眉顺目的俯身做小,哪怕是他别扭着心中的理想,给嘉靖皇帝写了一首又一首肉麻入骨的青词,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屈辱!
  但是现在他曾经最看好的学生张居正背叛了他;侍奉多年的嘉靖皇帝又对他多年的功劳视而不见;就连一向对他恭敬有加的裕王朱载坖,也开始对他冷眼相待。
  徐阶心寒了。
  他自认为了大明呕心沥血操劳了一辈子,最后换来的居然还是他们朱家人的刻薄。
  徐阶心冷啊!
  “墙倒众人推,鼓破万人捶”
  徐阶苦笑一声,将手中的密信凑近烛火,贪婪的火舌舔舐着纸张,转眼就将其化为灰烬。
  但纸张可以烧掉,危机却不会随之消失。
  “徐老六必须死!”
  这个念头在徐阶脑海中无比清晰,是他现在的执念!
  徐老六在徐家几十年的账房,知道太多秘密,尤其是松江那数十万亩“诡寄“在他人名下的土地——这些都是他沾染的因果。
  这些因果,也都是徐阶默许下的结果,也是他徐阶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根本!
  要不然就凭那点清名,以及朝廷给的那点微薄俸禄,他何以有能力成为天下士人心中的领袖?
  毕竟这些虚名,这些人望,想要积累起来是万万离不开这些能让鬼推磨的银钱来推波助澜的。
  现在这些因果开始反噬了。
  但徐阶并不认为这就是错的!
 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徐阶的思绪。
  离开没多久的徐安匆匆推门而入,脸上带着少有的惊慌:“老爷,刚收到消息,裕王爷又召见了张居正密谈近一个时辰!”
  徐阶瞳孔微缩。
  他看着去而复返的徐安,按照道理讲,像这样的事情,应该是引起不了徐安的惊慌,除非是谈话内容又出了什么大问题!
  徐阶心中复杂至极。
  张居正,这个他一手提拔的学生,如今却成了他最危险的敌人。
  翰林院与大学士之职分离一事,背后推手正是此人。
  现在他又被裕王召见密谈,他又会说什么呢?
  “可有探得谈话内容?”
  徐阶强自镇定,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的紧张或生气的姿态。
  徐安摇头道:“宫门守卫森严,我们的人无法靠近。但据文华殿的小太监说,裕王爷和张居正谈话间多次提到'清丈田亩'四字。”
  徐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  清丈田亩这不是要在徐家的心口插刀吗?
  现在的高拱和海瑞都在南京,都在江南虎视眈眈的盯着徐家。
  一旦张居正提议的“清丈田亩”之事,被裕王采纳,那么徐家很可能就会首当其冲!
  不,应该是必受其冲!
  所以,在这个时候,徐老六是决不能活着到京师的。
  他若是到了京师,不仅自己的首辅地位难保,一世清明也将毁于一旦。
  他做梦都想留下的名臣贤臣之名,也将化为过眼云烟,最后凝成“遗臭万年”四个大字永远的烙印在他的身上!
  这一刻徐阶终于忍耐不住了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和城府。
  “徐安!”
  徐阶转身看着徐安的眼睛。
  徐安微微低着头回应着,“老奴在。”
  “你立刻去请礼部尚书郭朴、司礼监掌印陈洪到三贤楼一叙。记住,莫要让人看见,一切都必须静悄悄的!“
  徐安领命而去。
  徐阶则回到书案前,取出一张空白信笺,蘸墨挥毫:
  “吾儿亲启:事急,速将西园账册尽毁,田契转移,凡知情者.”
  写到此处,徐阶笔锋突然一顿,一滴墨汁晕染开来,如同徐阶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  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写道:“.凡知情者,妥善安置。万勿迟疑,切记切记。”
  信速速写完之后,徐阶就立刻密封了起来,又叫了一个府中的亲信,让其连夜出发昼夜不休的送往松家老家。
  接着徐阶也立刻换上了一身低调的便服,悄悄的从徐府后门的巷子里离开。
  到了三贤楼后,徐阶刚刚进到密室之中,徐安久已经带着郭朴和陈洪到了。
  三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个个都是神色凝重,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。
  “阁老,情况我已听徐安略述一二。”
  郭朴率先开口,这位本来和徐阶也没有多少交际的重臣,但为了内阁的位置,这几年也渐渐的和徐阶越走越近,成为了徐阶不可或缺的重要政治盟友。
  郭朴叹息道:“海刚峰此人固执如牛,若徐老六落在他手中.后果不堪设想啊!”
  “不是海瑞的问题。”
  坐在另一角的陈洪打断郭朴的话。
  陈洪也是被嘉靖皇帝连续几次pua了之后,心理发生了逆变,他总觉得自己的付出和辛苦得到嘉靖皇帝应有的赞许和信任。
  而且就连裕王平时对他的态度和眼神,也让陈洪产生了莫大的危机之感。
  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要被当做黄锦那样的弃子丢在一旁。
  可是陈洪不甘心!
  他觉得自己还年轻,还能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多干几年,多为大明朝发光发热几年。
  所以,在一次偶然的机会,陈洪和徐阶联络到一起,成为了新的盟友至交。
  陈洪眼中闪着冷光,低声道:“现在的关键是押送徐老六的是何人?走哪条路线?何时抵京?这些若不清楚,我们无从下手。”
  徐阶赞赏地看了陈洪一眼。能当东厂提督的脑袋瓜子的思维果然直接有效,直中要害!
  徐阶沉声说道:“老夫已命人打探。据松江来信,徐老六是五日前被拿获的,按常理,应走运河,经通州入京。最快七日后可到。”
  “七日.”
  郭朴捻着胡须,皱着眉思索着,“时间紧迫啊。”
  同时郭朴的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,早知道徐阶这条船到处漏水,还有翻船的风险,他就不该押宝过来。
  现在有些事参与的多了,也退不出来了,只能跟着一条道走的黑了。
  所以现在郭朴对张居正的背刺,是既羡慕又痛恨!
  妈的,我怎么就没抓住这么好的机会跳船呢?
  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,郭朴得想想怎么度过当下的危机,然后再思考如何和徐阶分道扬镳,保一个下半生的平安。
  要不然真等到哪天徐阶步了严嵩的后尘,郭朴可不相信他会有赵文华鄢懋卿那样的好运。
  毕竟比起那俩职业官僚,郭朴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现在嘉靖皇帝早已不用的“青词”了。
  所以,郭朴也很清楚自己的短板,他根本就没有能被裕王看入眼的能力!
  “阁老打算如何处置?”
  陈洪直截了当的问着徐阶,一下子就将郭朴的思绪拉回到现实。
  密室内一时寂静,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耳可闻。
  徐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,最终定格在跳动的烛焰上。
  徐阶一字一顿地说着,声音冷得像冰:“徐老六不能活着到京城,他知道的太多。”
  郭朴倒吸一口冷气:“阁老,这可是截杀官差,形同谋反啊!”
  早已心理扭曲的陈洪根本就不怕这些,他冷笑道,“谁说要劫杀官差了?运河沿途盗匪横行,出个把劫案再正常不过。”
  徐阶与陈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  这就是他需要陈洪的原因——他们知道如何在律法规则之外办事。
  “公公可有可靠人手?”
  徐阶幽幽一问。
  陈洪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浮现在脸上,他说道:“咱家有一义子,名唤徐二,是贵府旧仆之子,现为东厂的番子小旗,也咱家安插在徐府里的暗子,此人胆大心细,忠心不二,可担此任。”
  徐阶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洪,虽然他也知道皇帝有监视大臣的习惯,但在听到自己府上也有这样的暗子时,总归还是不爽的。
  不过现在,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事情。
  而且这个所谓的暗子,也从来没有进入到过徐府的核心,也接触不到什么实际的信息。
  所以,徐阶暂时也就压着恶心,继续说道:“好,就他了。但切记,此事必须干净利落,不留痕迹。若事败”
  “阁老放心。徐二若失手,他自会了断,绝不会牵联他人。”
  陈洪又给徐阶吃了一个定心丸。
  徐阶也难得的点点头。
  商议既定,郭朴看也没自己啥事了,就先行告辞。
  陈洪则留下与徐阶密谈细节。
  当夜徐阶回府,那位一直隐藏在他府邸之中的东厂暗子徐二就被徐阶召见到书房。
  这个时候徐二也得到了陈洪的密信指示,他跪在徐阶面前,听候差遣。
  徐阶不问过往,他温言道:“徐二,你父亲是我徐家老仆,你自幼在府中长大,老夫待你如何?”
  徐二叩首:“老爷待我父子恩重如山。小人虽在东厂当差,但生是徐家人,死是徐家鬼!从未泄露出老爷的任何事情!”
  徐阶满意地点头,“好,不愧是一家人!现有一桩要紧事,非你不可。倘若此事能成,老夫便会收你为义子,入徐家族谱,日后亦可进徐家祠堂,享受徐家后辈子孙香火供奉。”
  徐二激动一拜:“小人多谢老爷信重!”
  徐阶也不继续废话了,他立刻将计划详细告知,徐二听得认真,不时点头。
  最后,徐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,递给他。
  “此乃'鹤顶红',服之如醉卧,三日必亡,无药可解。若事不可为,你当自决,家中妻小我自会照料。”
  徐二郑重接过,再拜而去。
  三日后,通州码头。
  一队商船缓缓靠岸,船上下来几个商人打扮的汉子,为首的正是徐二。他们假意卸货,实则暗中观察来往船只。根据情报,押送徐老六的官差应于今日抵达通州,换乘马车入京。
  “头儿,有动静。”一个手下低声道,指向远处一艘刚靠岸的官船。
  徐二眯眼望去,只见几个差役押着一个戴枷锁的瘦小老者下船,老者步履蹒跚,显然受了刑。
  徐二深吸了一口气,将心中的紧张缓解了几分,然后轻声道。
  “准备行动。”
  徐二对着手下下令道。
  这次的事情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!
  否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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